体味旧世的怀远气息_1

◎石头

“世间所有的无眠，都是因为睡错了风景。”这话说的，也太那啥啦！一身鸡皮。

当今，民宿头部的老板们都是这范儿，不说出个惊世骇俗来，都显不出逼格儿。

牛，不得不吹！我睡过莫干山的法国山居；睡过婺源篁岭的晒秋美宿；睡过庐山松陌的野陌幽长；睡过黄山卢村、宏村和西递；睡过景德镇瑶里的浮梁青溪别院；睡过裸心谷的山间夯土小屋；睡过浙江大乐之野的二号楼立夏；睡过双廊玉几岛的玻璃房青庐……

今夜，我“苟且”在不够“远方”的密云“米棉庄园”的“木桃”里……

30年前的一天，从东京乘小田急线去了箱根。一栋历经风雨变得黑乎乎的木楼触目，全屋沉年红松积淀的松油香气，醒脑清肺。门前一位满头白发的妇人微笑着：“一路辛苦了，先去泡澡吧，饭马上好。”房间6叠大小，中间放了桌下有取暖灯的矮桌。没有空调没有电视没有床，厚厚软软的被子叠在壁柜里。洗澡间，大木桶中的澡水热气腾腾……

吃饭的房间，仍然是榻榻米。矮桌上摆着精美的餐具。盘中金枪魚、鲔鱼、龙虾和北极贝的刺身卧在一团白萝卜丝里。一旁放着紫苏叶、海草、菊花、酸橘和密封过的山葵泥（绿芥末）。一小盅用大涌谷火山口特产的“黑玉子”除去蛋黄蒸透的鸡蛋羹，冒着蒸气。刚刚温好的清酒“梵”溢出轻香……她跪下来陪着喝一杯之后，静悄悄地离开了，让我们美味独享……

在这家住宿，没有专门的接待。村里唯一的小超市兼邮局，帮她接听客人的预订电话。费用按客人的满意程度自愿支付，限定最高不能超过8000日元。而且建议客人只留一宿。超市的老板说：“一百年了，4代都是这样。”

饭后去庭院散步，一棵古松层层叠翠占地近百平米。不远处湛蓝的芦之湖水平如明镜，倒映出终年积雪的富士山，像油画一样。女主人微笑着、留在我们身边轻声细语：“现在是春天的景色。夏天到了雨季，一块云彩过来，一半晴一半雨，从近往远看，雨水垂直落下，一条条会排成一道弯弯曲曲的水帘，像随风飘动的帷幔。深秋时，对面山上被最美的颜色包裹，经常会有晚霞和山色比美。冬天了，湖面会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，仙境好像就是这个样子。别忘了，这可是火山湖。”她眯着眼睛看着远处：“你要一年里来四次，春夏秋冬，看四个箱根。”不知什么时候，她已不在身边了。回到房间，她亲手做的和果子和一盘当地特产巨峰放在桌上……

第二天离开时，鞋被擦得一尘不染。她说：“上路会轻轻松松。”她站在门口深深地鞠躬，挥着手向逐渐走远的我们告別，“一定再来”。渐渐地看不清了她的模样，但能看到那只挥动的手……

这一天，让我了解了什么是民宿。

民宿起源于日本，历史不下百年。其间，欧美、特别是西欧，星星点点不具规模。笼而统之，不论是木屋还是城堡，民宿大多以久远的传统建筑和独特的寝食方式自居。住民宿，多少有些体味旧世的怀远气息。

中国则不同。当下，民宿是一票时尚。

中国真正意义上的民宿，发展至今已有十年。2011～2013年，莫干山、大理显现了民宿最初的黄金期。2014～2015年，从东到西，民宿席卷全国。2016～2017年，随着更多的资本入局，风口之上的民宿，最终从情怀演变成了正经生意。今天，中国民宿已经有7万家。

2016年，一家叫“借宿”的文化公司推出了中国民宿“黑松露奖”。连续6年，制订规则，邀请涵盖各界的百位大咖，从千万家民宿中评出200家入榜，旨在为旅游者提供入住指南。2022年“黑松露奖”的前100里有了北京的影子——“后院·山楂院”。坐落在昌平的白虎涧。介绍说：“日式风的山楂院，三张榻榻米独具魅力。”因此而获得“黑松露”的褒奖，这让我多少有点儿恍惚——这是民宿评比，还是酒店选秀？

一直以来，民宿与星级酒店不同。它的家庭化和主人服务方式，引导客人去体会其源头人家的历史传承和在地文化。而“后院·山楂院”，似乎与此毫不相干。显然，它赢在设计理念。

无奈！人，即便成了“咖”，也改变不了视觉动物的本性。像人长得漂亮便惹人喜爱一样。可惜了，人类生来浮浅。

我毫不怀疑，“米棉庄园”早晚会榜上有名。因为它足够漂亮——房间周围用10万米与建筑毫无关联的麻绳，穿成了一道道网墙，视觉上的隐隐约约，引人无限遐想。顺顶上有茅草遮阳的小溪流水入室，屋内淡雅简洁不多一物。玻璃大窗落地，阳光如毯。院落草坪上的帐篷和篷下的帆布靠椅，散发着慵懒的味道。形式上，一切都那么“民宿”。

但是，民宿的核心价值是历史传承和在地文化。这是民宿之“皮”，其余的、包括挖空心思的设计，不过是“毛”罢了。

皮之不存，毛将焉附？

院外，阵风吹皱一池秋水，但印象里传统民宿的影子仍风吹不去……

2022-09-22